“姐姐她……不肯回来吗？”当这个问题再度被提起的时候，百灵再一次一时语塞。自从白家的几位长辈过世后，原本和睦的大家庭如今就像是没有了顶梁柱的房子一样，只剩下一具空壳。晚辈们之间因为关系较为疏远，平时也分居各地少有联系，因而各自成家，毫无亲戚的样子。百灵虽然为这件事很是苦恼，但和遇到欣灵相比那根本不算什么。要论辈分的话，欣灵大概算是她的侄女，而这个侄女正是她苦苦寻找的关系还算比较近的亲戚。

只是，欣灵似乎并没有回来的意愿，反而更希望和白家断绝关系——这也难怪，白家只是生下了她，却没能抚育她长大，甚至一度被人认为是孤儿……有这样的过往，无论换作是谁，大概都不会想回去吧。因为就算回去了，也只是给人们徒增麻烦。

“妈妈……再去问问姐姐吧。”留给自己的女儿这样一番话后，百灵进了自己的房间。在外打拼多年，组建了自己的家庭，有了还算稳定的工作，百灵也只是属于她的那一代的浪潮中最不起眼的那个。虽然没有多少收入，不过生活开销和积蓄都能应付的来，再加上丈夫经常值班，小游一趟的钱也不在话下。虽然独生子女在她所居住的城市是一种非常普遍的现象，但对于女儿吵着闹着要姐姐的要求，一开始她真的是毫无办法。而随着欣灵的出现，这个愿望似乎又有了实现的可能——但发自内心地说讲，她还是希望能够让欣灵回来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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回想起上一次几经辗转才把信送到地方，这次她决定改变方案，直接去欣灵所在的地方实地考察一番，争取说服欣灵回去。这也相当于是一次小游。

“茵茵，妈妈带你去小镇玩，想不想一起去呀？”

“想！”二人的旅途就此拉开序幕。

“哈欠～”一到秋天，陌漓身上就仿佛有着无穷无尽的倦意，怎么睡都好像睡不够。在城里的时候，每天尚且有父母的催促和闹钟帮助他起床，而在茶馆里，只要不用开业，他想睡到几点都无所谓。譬如今天，现在已经是上午九点，而爷爷似乎仍然没有开店的意思。

“早上好，欣灵姐～”他一边打哈欠一边向欣灵问好。放在一年前，他大概还会稍稍有些拘束，而现在，他几乎已经把这里当做了自己的第二个家。

“早上好，陌漓。”欣灵回给陌漓同样的问候，又将视线移回手中的书上。手边的几本散文集就要看完了，她也在考虑添置一些新书。但是因为茶馆不太理想的经营状况，让她一直没能说出口。从秋天开始，欣灵也有了些许改变。就比如看书，以前是在自己的房间里看，现在则是把书直接拿到外面来看，仿佛早就知道茶馆不会有很多人来一样。

而事实上，这种落魄的变化是多方面的。不仅仅是茶馆，小镇本身也在面临着来自各方面的没落：越来越少的年轻人，越来越多的老人和留守儿童，越来越多的父母选择带着孩子离开，还有越来越少的入住人口……受制于发展前景，忘忧镇正在逐渐向成为一座空城前进。大概不超过三十年，这里的常住人口就会接近零。

九点半，算上爷爷在内，三人都已经吃过了早饭，但爷爷仍然没有开店的意思。和爷爷相比，他们更关心的是茶馆的经营状况：虽然账簿上显示的利润仍然为正值，但他们都明白这样几乎不变的开销意味着什么。虽然能够勉强维持下去，但没有盈利也就没有余钱去做其他的事情。欣灵仍在读书，无事可做的陌漓于是也到欣灵的房间里取来一本，用以消磨时间。虽说是看书，可对于并没有多少文学底蕴的少年来说，这些散文的内容未免有些深涩，难以理解，难以揣摩作者的本意，这时他忽然就想到了欣灵。这种略带些忧郁的气质，几乎是在少女的身上体现得淋漓尽致。他还记得老师曾说过一句话，一个人身上散发出的气质，与他的文学素养和常读的书籍是脱不开关系的，欣灵就是这样一个典例。

直到墙上的挂钟敲响了十声，爷爷这才不紧不慢地打开茶馆的大门，又慢慢地走进后厨去烧水准备泡茶。暑假的时候爷爷的身体似乎出了些问题，让他不得不吃一些药来缓解症状。而不久前医生则告诉他，希望他不要断药，要一直吃下去。

“从您现在的年龄和身体状况来看，身体的自我调节能力其实是比较弱的。而且，为了避免类似的情况再度发生，还是建议您用药。”医生耐心地为爷爷解释。爷爷当然也明白自己的情况，但为了寄住在他这里的两个孩子，他要坚持到他们能够自立才行。

“我明白了。谢谢您，医生。”

对于从未离开过自己居住的城市的茵茵来说，小镇的一切都是新奇的。才刚刚下火车，她就要拉着百灵到处走：“妈妈，这个是什么呀？为什么小镇里的建筑都这么矮呢？为什么这里的空气这么清新，人这么少？为什么……”虽然带着这本移动的“十万个为什么”实在有些聒噪，不过百灵倒也乐在其中。有女儿在，这场旅行便不会让她觉得寂寞。

不过，小孩子的体力有限，不能像大人那样走很久，路上必须要找地方休息。百灵看了看地图，发现茶馆就是目前离她们最近的地方。此时已经接近正午，虽然茶馆并不能为她们充饥，但坐下来喝口水稍作休息倒还是可以的。

进了茶馆，古朴的气息便扑面而来。木制的桌椅，朴素的装饰，还有氤氲着茶香的氛围，这些无一不在告诉着百灵这间茶馆的年代。茶水的香气是从后厨飘出来的，但却见不到煮茶的人，而因为没有顾客，只有一位看上去有些瘦削的少年站在服务台的位置。

“欢迎光临。请问您需要些什么？”少年看着母女二人问。

“要一壶菊花茶。”百灵说。现在正是菊花开放的时节，干菊花也卖得很便宜。百灵闻出这是菊花茶的香气，便打算点上一壶——本来是希望能够在这里见到欣灵的，但很遗憾她现在不在。因为与这里的人们不熟悉，所以欣灵的事她也没敢开口问。

“这是您的茶，请慢用。”没几分钟，陌漓便端着一个茶壶和两个茶杯来到母女二人面前。他熟练地摆好茶壶和茶具，并为两人各斟满一杯。收好东西，他又回到前台的位置。茵茵自然不会在意陌漓是谁，她用好奇的目光看着冒着热气的茶杯，伸出手指去摸了一下，，又因为太烫立刻缩回来。百灵则是双手捧着茶杯，一连吹了许久的气才喝下一口。菊花的苦涩和香气都已经充分地融入茶水中，微微呈现黄色的茶水似乎凝结了花开时时令的精华。放下茶杯，百灵忍不住在心中赞叹，这位煮茶人的技艺已是炉火纯青的地步。

“妈妈，这个茶水好苦啊！”等茶水不再冒热气了，茵茵也喝了一口，但入口的味道却让她不停地吐舌头，“茶水都是这样的味道吗？”

“是的，孩子，”百灵又喝上一口说，“很多饮料并不是甜的。同样，你日后的成长道路也绝非一帆风顺。我们总会经历些风雨，而这些风雨会让我们更加坚强。”她本不想在这个时候对女儿说这些，可不知是氛围影响还是情绪使然，等她反应过来时这些话已经脱口而出。

“妈妈的话，感觉好高深……”茵茵听罢，也有种一知半解的感觉。

而就在这时，欣灵拎着买来的食材回来了，还有捎给陌漓的点心。但一进门，那个曾经她在异乡提出再也不见的人再次出现在自己的面前时，手中提着的袋子“啪”地一声落在了地上。没等百灵开口，她已经扭过头跑出了茶馆，不知去向。

“欣灵！”百灵的那一声呼唤最后还是没能说出口。发自内心地说，她是很想把欣灵接回去生活的。一方面，姐姐——也就是欣灵的母亲在去世前有过这样的心愿；另一方面，这个孩子所表露的气质忍不住让人对她产生同情。但很显然，欣灵根本不愿意接受她。

“妈妈，刚才跑掉的那个人是谁？”正在百灵不知所措时，茵茵拉着她的裙边问道。

“那……那是你的姐姐……”这一次，眼泪终于夺眶而出。百灵为自己的无力而哭，也为自己的无助而哭。她不明白为什么，明明仅仅见过一次，但她却如此地排斥自己。即使明白她父母的所作所为，却无法解开她的执念和心结。

“请问……您和她认识吗？”陌漓来到她的身边问。此前欣灵曾经有一段性格非常反常的时候，那时她刚好从外面回来不久。以少年的视角猜测，她一定是遇到了什么人才会有这样的改变。而结合遇到百灵时的反应，他推测欣灵遇到的一定就是这个人。

百灵，擦去眼角的泪水，点了点头。“她是我的侄女。”

“没想到，欣灵姐居然还有亲戚，”听完百灵的讲述后，陌漓惊讶地看着她和她身边的女儿，“可是既然还有亲戚的话，她为什么不肯回去呢？”一般来说，一个已经无依无靠的人忽然得知自己还有亲人的时候，他一定会想要和亲人在一起的。

“与其说是亲戚……说是仇家，可能更符合现在的情况吧。”百灵却叹了口气，“我有邀请过她和我们一起生活，但却被她拒绝了。而且，她还特意对我说不要再见面了……”

“也许，她只是想彻底断绝自己过去的关系，”爷爷说，“对那孩子而言，茶馆这里才算得上是真正的家。”百灵也知道，自从被收养起她就一直生活在这里，或许生活十分清苦，但她从未对此抱怨过，也始终享受着这样的生活。即使拥有更好的生活条件，如果不能被她接受，那么这个想法最后也只能作罢。

“我要去把她找回来。”百灵拜托陌漓和爷爷照看下茵茵，便不回头地跑出茶馆。

“不要靠近我！为什么你还要出现在我的面前！”当百灵终于在公园找到欣灵时，少女却以极为抗拒的姿态面对她，似乎认为她是要来把她带回去的。

“欣灵，我并没有——”

“我不会和你回去的！”这还是欣灵第一次和他人争吵，“这里才属于我！”但欣灵误会了，百灵只是来把她带回茶馆的，而她自己并不知道；反观百灵，束手无策的她也只能眼睁睁地看着欣灵离自己越来越远。这样的发展是她之前不曾想到的。

“你要去哪里？”出于母亲的本能，百灵问道，但并没有得到欣灵的回应。日渐入秋，天气转凉，小镇的晚上会很冷，这让百灵不免担心起衣着单薄的欣灵——尽管现在还只是下午。

“真的很抱歉，因为我们的私事，打扰了你们的营业。”回到茶馆，百灵连忙向陌漓和爷爷鞠躬道歉。而事实上，她们才是茶馆今天的第一批顾客。

“既然她不肯回去，那还是尊重她的选择吧，”爷爷开导她说，“突然得知自己有了家人，我想她自己也很难接受，她还需要时间去适应。”

陌漓则是和茵茵说起了话。“以后还可以再来玩哦。”

“嗯！谢谢大哥哥！”他仿佛从这个孩子身上看到了郗梓的影子。

“结果……姐姐还是不肯回来吗？”离开的路上，茵茵问妈妈，“好想见姐姐一面呢。”

“也许以后还会有机会吧，”百灵安慰她，“不过，大概姐姐她并不想想起我们。如果说茶馆带给她的是幸福，那么我们带给她的就只有痛苦。”

“不会的，”茵茵说，“如果以后我遇到了姐姐，我一定会努力和她做好朋友的！虽然不能做姐妹，但还能做朋友，不是吗？”女儿的提议让百灵忽然眼前一亮。

“茵茵真棒！妈妈带你去吃好吃的，怎么样？”

“好耶！”短暂的消沉后，母女二人又踏上旅途。这一次，她们不会再回头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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