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023-07-07 14:47:07 来源:黑龙江日报
其人
庆魁寄来他的摄影集之前,先寄来了他抓拍的我早年在大兴安岭采访时的两幅旧照。一幅是1984年冬至我冒着零下近40度的严寒,在漠河北极村简陋的村舍,在一支红色的蜡烛下写作的情景。另一幅是1987年我作为随军记者参加大兴安岭特大森林山火扑救时在漠河的留影。我几乎记不起庆魁是什么时候拍下这些非常珍贵的照片。历史存照,经年累月,点点滴滴,岁月留痕,我的感动难以言喻。也为庆魁,为我们的缘分感怀感动。
(资料图片)
1983年秋,天津师大将我分配到天津日报社工作。当时的大学毕业生还是国家统一分配。作为一个将写作作为梦想的穷家子弟,我兴奋而满足,甚至为能有一张属于自己的办公桌,有用不完的采访本,用不完的稿纸激动不已。当时正是改革开放破冰年代,范长江先生的《中国的西北角》和《塞上行》成为我们这一代青年记者最为喜爱的精品。热爱的确是不竭的动力。我曾在第二届范长江新闻奖获奖感言中用“我热爱这个创造激情也被激情创造的事业”形容我的新闻感情和新闻理想。入职不到一年,我的发稿量和好稿量在报社名列前茅。正是这个原因,当时的报社总编辑鲁思同志让我学习范长江,以唐山为点,一路北上,沿东北一线采访,每天向报社发送东北采访手记。而这次长途采访的终点就是大兴安岭的漠河北极村。
冒着接近零下40度的酷寒,冬至前,我踏上了大兴安岭这片神奇的土地,踏入了已是极夜时刻童话般的漠河北极村。大兴安岭林海雪原,本身就是一个充满诗意的地方,潮湿的诗意;漠河北极村的冬至就是一个童话,夜色迷茫的童话。那时的北极村不像今天这样的商业化,没有游客,更没有旅游设施。除去一个小小的村供销社,一个一间房的小邮局外,一派原生态的北国风光。全村在木刻楞木屋的簇拥下,江村雪色弥漫,家家炊烟袅袅,朴拙本色,一如这里的土地和乡亲,一如这里纯净至极,层层沁染的林海雪原。就是在这个属于我的青春童话中认识了孟庆魁。
大兴安岭漠河和北极村是我和庆魁的缘起。我非常相信人生的缘分和际遇。似乎总有一种神奇的力量参与我们更加神奇的人生。当时庆魁是漠河县委宣传部的新闻干事,专门陪我在漠河和北极村采访。在纷飞的白雪和气势宏大的寒冷中,庆魁目光干净,笑容亲切,言谈朴拙且略带羞涩,立刻让我感到这是一个温暖的人,一个温暖的朋友。
北极村之行是我永生难忘的采访,成为我和龙江这片厚重黑土地交织一生的缘起。庆魁带着我做客农家,吃冻苹果,冻梨,冻饺子,喝北大仓酒。带着我到冰封的黑龙江心,和村民一起凿冰捕鱼,指给我江对岸最近的古朴的村落。最刺激的是坐着狗爬犁穿越白雪皑皑的原始森林,野性的凛冽,野性的静谧,你会获得一种林深树大,沃野坚冰的豪迈。从北极村冬至到结束采访将近一周时间,极夜天气,火墙热炕,烧酒上头,这一周时间是我和庆魁感情的起点,是我们共同的青春记忆,也是我和黑龙江这片神奇土地血脉相连,如影相随的生命之缘。
这之后,我作为随军记者参加了1987年春,震惊中外的大兴安岭特大森林火灾的灭火战役和采访。我和庆魁火场相逢,共同战斗,也算是生死之交的好战友。再之后中央调我到黑龙江工作,任副省长。我在黑龙江工作的三年中,庆魁已是《中国绿色时报》驻黑龙江大兴安岭记者站站长。三年时间,每次见到我,庆魁都非常高兴,甚至有点激动,都带着一如当年的温暖感人的微笑。但是他从未到过我的办公室,从未找我办过哪怕一件小事。记得我到大兴安岭参加加格达奇嘎仙机场开航庆典,旧地重游,往事历历在目,仿佛就在昨天。我主动问他有什么事需要我,他只是憨厚地笑着说谢谢,说没什么事。他就是这样一个真诚,克己,温暖,本分的人。可交可交。
其作
庆魁不但是一个温暖的人,也是一个坚守的人。坚守理想,坚守所爱。20世纪80年代初他就进入了宣传系统,先县委后到地委工作,他完全可以寻求进步和晋升,甚至可以利用他在龙江的人脉,做一些事情,但他没有。从20世纪80年代初,他端起漠河县唯一一台相机(理光5型)开始,到退休后南迁深圳他都挚爱着摄影,甚至将摄影视为他全部的生活。在龙江工作的近40年中,相机成为他的标配。即使人到中年,在许多年轻的记者中都有他的身影,他温暖的面孔。天道酬勤,只要信仰不缺位,岁月从不辜负。这本光彩夺目的摄影集就是上天对他的褒奖。
从龙江到鹏城,从农业大省,林海雪原,到金融中心,制造业之都,这本以风光为主的摄影作品集肯定是庆魁岁月长河中的点点滴滴,肯定不是全部。但就是这点点浪花,也将我们的目光、心灵和感触,汇流成海,汇入了庆魁用镜头,用光影营造的美的空间,历史的空间,生命的空间。庆魁对美的刻意追求,使他的摄影创作,逼真本色,格局阔大,色彩斑斓。他善于思考,善于让光影和构图服从他的审美选择。他的构思和意念就是让每一幅照片尽力体现气势宏大的美,气象万千的美,震撼人心的美。庆魁是一个热爱生活的人,热爱美好的人,所以他的这些风光作品都是呈现美的力作。他的这些美不仅仅是为了宣传的,而是用来发现的。深读他的摄影作品,你会发现并理解镜头后面是一个温暖的人和更加温暖的目光。正是有了这种经久磨砺的美的目光,直击画面,将自然之美,诸如大兴安岭的雄浑苍茫;生活之美,街头巷尾,阳光朗照;时代之美,巨厦如林,奔驰如海的现代化城市之美深深融合,让动态的影像定格为纯粹。纯粹的美,干净的美,跃动的美,神圣的美。然后形成冲击力,属于庆魁影像语言的冲击力。这种影像语言既有岁月感,又有时代背景和历史细节,点线面深度融合,使得摄影构图完美,画面精致,光影平衡,形象丰满,唯有意蕴深藏不露。阅读庆魁的风光摄影作品,你会发现他非常善于用光,并善于用光调动画面的全局。善于用光是优秀摄影家的看家本领和突出优势。庆魁的创作崇尚宏伟的结构,加之用光精准,虚实交错,线条简洁分明,层次的魅力和画风的感染力就在其中了。
著名摄影大师布列松“决定性瞬间”的论断在整个中外摄影界已经达到了指点江山,出神入化,唯我独尊的境界。这个观点不仅对摄影创作有着画龙点睛的指导价值,对绘画,雕塑,甚至对文本创作都有重大的引领作用。至少所有的优秀摄影作品,都完成了从发现到抓取的决定性瞬间,无一例外。庆魁的摄影实践,特别是退休后的创作,也正是有了抓取决定性瞬间这种创作自觉,艺术主动,才完成了他许多感人至深的优秀作品。令人感动的往往不是他画面的生动,构图的精致,光影的选择,而是深藏其中的不可复制的精彩瞬间。瞬间的冲动,冲动中的灵感,灵感中神秘的直觉。这之后才是斑斓,幻化,宁静或炫酷。认真阅读庆魁的作品,你会更好地理解决定性瞬间和艺术视觉有着深刻的,天然的,内在的,非常辨证的关系。决定性瞬间是摄影创作的神来之笔,是思想照耀现实的真诚再现。我们必须强调的是也许只有相机,包括摄影技术的迭代才具备这种与生俱来,十月分娩,横空出世的审美判断,审美价值,审美瞬间。这是其他品类艺术创作无法代替的。也正是因此,我们阅读优秀摄影作品的时候才能有直抵心灵,直达永恒的感触。
必须重复的观点是,大凡优秀的摄影创作,无论是纪实类还是艺术类,无论是人文还是风光,震撼人心的往往不是构图,不是用光,不是色彩,而是被镜头瞬间抓取并定格的决定性瞬间。只有瞬间之美无法想象,更无法复制。这就是解海龙《大眼睛》成为经典的原因。我之所以同意庆魁将他抓拍的我1984年冬至在漠河的照片刊于影集,是因为那是千金难买的青春瞬间,艰苦的瞬间,一个青年记者内心澎湃的瞬间。直到今天我才知道庆魁为我拍了这样一张决定性瞬间的照片。北极村,1984冬至,一间不能再简陋的只有一张木板小床的招待所,没有电,在一支红蜡烛飘动的烛光下,一个青年记者伏床写作。拍摄中庆魁向着燃烧的红烛,向着那支紧握的笔,向着青春干净的面孔按动了快门,抓取了足以让我一生感动的瞬间,青春永驻的瞬间。
流行可以退去,而风格永存。风格的形成一定有时间积累,思辨之径,思想力量。特别是今天,数字化让摄影比起其它艺术创作似乎更易于取巧。手机功能迅速提升,网络传播速度加快,加上摄影后期技术、AI技术处理手段丰富而近乎神化,这对每一个心怀摄影理想的人都是一个巨大的考验。流行?还是坚守?是让理想的真诚照进现实,还是让技术过度参与,对每一个摄影人都是一道选择题。庆魁无疑属于前者。读他的作品,你不但能获得构图的审美享受,取景的灵性充盈,用光的大胆取舍,而且还能读出摄影家的价值判断,感情律动,思想力量,最终感动你的一定是生命之力,自然之美,时代之新。从漠河北极村到东方小巴黎哈尔滨,再到锦绣鹏城,庆魁一直是一个坚持理想,坚守初心,坚定艺术本质的摄影家。这也是他风尘仆仆,一路走来并获得成功的根本原因。
其憾
艺术创作所以呈现出风采各异之美,深藏的一个原因是缺憾。缺憾产生遐想和追求。庆魁这本摄影集有关北极村,漠河,加格达奇,大兴安岭以至龙江的作品还是选的太少了。于我而言,这一定是一种缺憾。相信在他的历史存照中,一定存有许多反映大美龙江,北国风光的力作。
白雪皑皑,莽莽林海,无垠黑土,铁马冰河。再加上黑龙江,松花江,乌苏里江滔滔江水,日夜兼程,奔腾不息。再加上中央大街的神韵,太阳岛上的阳光,镜泊湖畔的苍翠,北大荒的万里沃野,千重稻浪,漠河清纯宁静的异域风情,北极村风姿绰约的炫酷极光。我希望庆魁在即将出刊的下一部以人文摄影作品为主的摄影作品集中,能拿出更多映照这片神奇土地的图像和记录,彰显只有龙江才有的生命力量,浑厚而苍茫,深邃且搏大。
表现更真实的现实是摄影创作一个突出优势,自带流量的优势。非常希望庆魁未来的创作能多一些人文视角,底层关怀,让感动的泪水溢满镜头。
(本文为《孟庆魁摄影作品集》序,作者曾任黑龙江省副省长、人民日报社副社长,现任中国报业协会理事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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